近日，美国知名创意写作平台NaNoWriMo因为其AI写作的暧昧态度在写作者社群中引起轩然大波。该平台发布声明称，既不明确支持也不谴责任何写作方式，包括使用AI工具。这份声明遭到了多位知名作家的批评，他们认为创意写作平台的立场是对作家原创性的侵犯，部分赞助商也因此撤回了赞助。多位作家在公开谴责后辞去评委职务，部分赞助商选择撤去赞助。
《AI》剧照
图源：豆瓣电影
在美国各大高校中，生成式AI的写作也引起了广泛关注。以大学申请为例，布朗大学执行严格的AI写作政策：“不允许申请人在任何情况下使用人工智能来撰写申请材料。所有由申请人提交的作文、简答题和任何其他材料必须是个人独立完成的，不得使用人工智能。”将人工智能平台、技术或算法的实质内容或输出错误地表示为自己的原创作品将被视为申请诈骗。
图源：U.S. News网站
加州大学等学校则声明学生可以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软件以增强文章的可读性，但内容和终稿必须为申请者本人所撰写。依赖或滥用AI将会剥夺学生们在文书写作中发挥自身创造力的机会。
图源：大学官网
加州理工大学在官网发表了如何道德地使用AI的使用指南，指出了他们期翼通过文书中的写作表达寻找怎样的申请者：
在AI时代，学习成为一个好的写作者仍然重要吗？或者有一天这项技术会取代人们学习如何把笔放在纸上，把手指放在键盘上的需要吗？
图源：Getty Images
在拥有先进AI工具后，我们应该如何关心学习写作——并且写得更好呢？
“选择”与“在场”
书写是对主体性的追寻
哲学家本雅明认为，讲故事的能力本身是一种“交流经验的能力”，通过故事，经验在不同的个体之间流动，内化成为个人生命经验的一部分。韩炳哲在其《叙事的危机》中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在他看来，讲述（Erzäglen）将我们安置在存在之中，“讲述通过赋予生命意义、支点和方向为我们指派了一个地点。”
《小妇人》剧照
图源：豆瓣
以传统和延续性为前提，讲述并非作为某种严苛的律法，而是一种活生生的在场性，它不必然提供解释，但却能够让听到它的人感受到或是知晓其中所蕴藏的生命秘密，它使“生命可讲述，令其稳固”，而一旦经验匮乏，约束力或恒定性不复存在，便只剩赤裸的生命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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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经验创造了历史的延续性，而讲述赋予了人类“在场”的能力。如若我们和AI成为同样浮光掠影的旁观者，我们将如何成为理解人类自身的复杂而丰富的生命经验？
《Dead Poet Scoiety》剧照
图源：豆瓣
香港中文大学的李思逸教授认为，文学和电影的魅力归根结底是一样的：呈现多元的人类经验、对世界予以不同的理解，最终和我们的人生发生关联，帮助我们形成完整的叙事。
创造叙事是人类“在无限的世界中停留”的途径。人类选择创作，亦是选择如何与他人交流。
而打动人心的书写，也意味着创作者需要首先真诚地面对自己，面对世界——与自我对话，发掘内心世界。这种过程是深具价值的，最终促进个人的认知与情感发展。
《Dead Poet Scoiety》剧照
图源：豆瓣
从技术发展来看，未来作家的技巧与技能，AI也能做，而且很可能会做得更好，但AI往往无意或被动地提供选项而非做出选择，寻求最优解。而文字工作最宝贵、最难以替代的特质核心是作家在众多的可能里，选择出能够建构自己理想人生、理想人性世界（或者相反）的材料，做出与作家生命、价值观、情感、理想图景一致的“选择”，即使这在“算法”上并非“最优化”。有血有肉，不可替代，这就是作家主体性之所在。
《小妇人》剧照
图源：豆瓣
讲故事、说服和创作引人注目的叙述艺术深深植根于人类直觉和同理心之中。一个好的作家可以在个人层面上与读者建立联系，激发他们的想法、感受和行动。得益于人类作家的主体性，深度叙事和个体叙事在人工智能时代依然具有价值。
随着AI文本生成能力不断增强，人们提出让大模型来处理叙述的文本部分，而让作者将注意力集中在真正有创意的部分，这将极大提升创意工作的效率。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叙述与表达通常以一种整体效果呈现，用词、风格、结构之间的关系并蒂共生，人们可以通过AI模仿某种特定的风格，却无从通过AI掌握自我的输出风格。通过不断练习斟酌这项古老技艺，积累富足经验，人们才能更加从容精准地表达自我。
《汉密尔顿》剧照
图源：豆瓣
对此，科幻作家特德姜也曾提出自己的建议：“花在选择正确的词汇和重新排列句子以更好地遵循彼此的时间，教会了你如何通过文章传达想要表达的意思。让学生写论文不仅仅是一种测试他们对材料掌握程度的方法，这给了他们表达自己想法的经验。如果学生从来不用写我们都读过的文章，他们就永远不会获得写我们从未读过的东西所需的技能。”写作仍然是一项需要锤炼的技艺，花费在时间和精力让人们通向更好的输出能力，最终能够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仅仅因为有一台机器可以帮助我举起哑铃，并不意味着我的肌肉就会发达。」
探索人与AI的合作方式
目前，比起替人们写作，生成式AI更适合作为一位创作道路上的助手，启发人们自身的创造力：它能够胜任故事顾问，责任编辑，研究助手等多重身份，帮助写作者探讨想法、寻找恰当的用词、厘清思路，并获得关于结构和行文流畅度的反馈。
图源：ChatGPT生成
在创作道路上，与AI的合作方式至关重要。如果人们能够有效界定AI辅助的规则和合作方式，他们将收获一位随时随地在线的助手。
图源：Getty Images
01
编辑反馈
《天才捕手》剧照
图源：豆瓣
写作本质上是孤独的，而孤独有一个隐性的缺点：被困在自己的观点中闭门造车，难以客观地看待自己的作品。这就是为什么作家们需要编辑——为哪些作品有效、哪些作品需要改进提供新的外部观点。
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编辑，编辑也无法保持全天候在线的状态。即使在线，编辑们通常只能看到完成的初稿。而AI可以在创作的全过程中与作者交流，在写作过程的每个阶段提供即时反馈和建议。
电视剧与电影编剧David Cornue将AI视为一个全天开放的编剧室，协助他构思故事创意并解决叙事问题。在与AI探讨评估故事的过程中，他为自己设置严格的界限，为创意设置防火墙，确保自己所写的仍然是自己的声音。
“我将ChatGPT用作故事合作者和故事评估者，而不是故事生成器。
我告诉我的同行作家，如果你试图让它为你写作，你会失去一些东西。这就像为了得到A+而抄袭机器人的作业。我宁愿自己做作业。
我从来不会用它说：“为我重写这个场景。”作家需要问自己：“你怎样才能以一种感觉良好的方式来使用它，确保你所写的仍然是你的声音？”只要你依然是故事背后的创意引擎，这就是一件有益的工具。
我非常清楚我想如何使用AI。我像在恋爱关系中一样设定界限：这是可以接受的；这是不可接受的。我专门设置了一道创意防火墙来表示：“不要为我写这个。我是作家。你不是作家。”
我每天都在使用ChatGPT。我把它想象成一个作家的房间。现在我正在改编一部小说。我会说：“这是我的节奏表。我觉得这个节奏表不够戏剧化。你觉得呢？”它会提供想法，然后我们像在编剧室一样来回讨论挑战。”
—— David Cornue
02
精准择词
图源：NY TImes
“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想要写得好，就需要找到合适的词语。几乎正确的词语与以惊人的精确度传达含义的词语（福楼拜称之为“le mot juste”）之间存在明显差异。这位法国大作家的建议是：“永远不要满足于近似值。”
AI能够在写作中担任起现代电子词典的工作。它还会提供超出同义词库的帮助: 具体结合词语出现的语境，提供细致入微、中肯的建议，帮助作者清晰地表达想法。《纽约时报》专栏作者Farhad Manjoo对此颇有心得。
“ChatGPT已经成为我工作流程的一部分。在开始写作之前，我有时会和它讨论我正在思考的想法，感觉就像在集思广益——就像在仔细思考一个想法，而且是大声思考。
我也尝试过把它当作我的第一个读者。写完几段后，我会把它展示给ChatGPT，并请它进行一般性批评。有时它写得相当好。它会提出潜在的反驳，或者引导我提出我没有想到的想法。这和与编辑交谈不一样，但能有一些东西来激发我的想法还是很棒的。
我一直在尝试想出一种巧妙的方式来表达某件事；我想这就是写作。
在使用ChatGPT之前，我会查字典和同义词库，然后徒劳地用Google搜索完美的单词。ChatGPT取代了所有这些。它在类比、隐喻和习语方面也非常有用。有时我会想到一半的类比，却想不到改怎么完成它。现在，如果我想要一些有趣的比喻，但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我会向它寻求帮助，经过一番来回之后，它就会帮助我找到我一直在寻找的想法。我从来没有使用过任何其他可以帮助解决这个问题的工具。”
—— Farhad Manjoo
03
创意催化
图源：豆瓣
大多数人认为AI是一台问答机：人们提出问题，得到答案。但作家Stew Fortier认为，当AI提问，他自己给出答案时，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称之为“反向采访”——AI通过一系列探索性问题引导作者，促使他们能更清晰地整理并表达自己的想法，释放想象力与创造力。
“我认为它是一个创造性的合作者。问题应该是‘我如何使用AI来变得更有创造力？’
我认为一个未被充分讨论的范例是，你实际上可以提示这些工具向你提问，让你思考，提示你开始写作。本能地说，‘哦，这东西就是为我们写作的。’但是它也可以向我提问。它也可以让我开始思考并塑造自己的想法——而这才是伟大写作的真正开始。
写作就像锻炼或冥想。这是你打从心底珍视的活动之一。即使人工智能可以写出完美的散文，我仍然想写作，因为写作本身是一种有价值的行为。写作不易，有很多事情让人们想要放弃。你还没有喝咖啡，你缺乏想法，你无法找到故事所需的统计数据或事实……如果人工智能可以帮助解决这些问题，那么一名作家或许能更好地完成工作。”
—— Stew Fortier
04
研究与世界建构
《我的塞林格之年》剧照
图源：豆瓣
研究是作家通向新世界的大门。每位作家都在资料研究中逐步构建世界观，仅仅依靠第一手经验会极大限制作者的创作范围。为了真实地描绘作品中的世界，作家们必须通过研究和报道来扩展他们的知识。
研究让作家的想象力有了坚实的土壤，赋予笔下虚构的世界真实的质感。世界构建要求作家像一个造物主，精心设计每一个细节，从地理环境到社会结构，从历史背景到日常习俗。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个鲜活的世界，才能使得读者一旦踏入，就能被其魅力所吸引，流连忘返。
研究的过程往往十分缓慢，作家们往往耗费时间仔细筛选大量资料才能核实一个难以捉摸的细小事实。小说家作家Elle Griffin将AI视作研究助手，帮她有效获取信息，加速新世界的筑建。
“到目前为止，写作中最困难的部分是研究。在使用ChatGPT之前，我会使用Google查找研究，深入Wikipedia并查找所有脚注，并从亚马逊阅读数十本书。我花了太多时间浏览数百个网页并购买数十本书，只是为了阅读每本书中的几章。
我还使用ChatGPT来集思广益我的小说。当我想想象人类在一百万年后会如何进化时，我会问是否有证据表明人类仍在进化。ChatGPT帮我找到了一项研究，该研究表明，在潜水时长时间屏住呼吸的水上人会出现脾脏肿大。这些启发了我写两章乌托邦小说！
这些询问丝毫不会影响我自己的声音。它只是帮助我更快地找到自己的论点，因为我找到了更相关的源材料。ChatGPT不会代替我写作或思考。它只是让我更好地获取信息，这样我就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发挥创造力，而花更少的时间寻找信息。”
—— Elle Griffin
结语
目前，AI写作仍需面对创造质量、思维创新、情感共鸣等方面的挑战。未来的主题并不是人类与AI的对抗，而是人机共舞，打造具有丰富内涵与质量的创新作品。毕竟，AI时代文艺创造最值得担忧的绝境之一便是人类自身创造与审美能力的退化，市场上充斥着重复与低质的作品，泥沙俱下。“到处都是水，却没有一滴水可以喝。”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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