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玻璃大王”曹德旺出资100亿建立的福耀科技大学最近引起世人瞩目。这所大学是曹德旺在75岁时发起设立，落地福州。曹德旺在此前的采访中谈到，目前中国制造业高级管理人才断档，一些培养制造业人才的学科跟不上市场需求和产业发展要求。他期望这所大学是一所瞄准国内新兴产业急缺人才的“理工科研究型”大学。据报道，曹德旺幼年家道中落，9岁上学，在14岁辍学后便随父亲学做生意。早早失学但并没有磨灭掉他对读书的热情，也没有让他产生“读书无用”的想法，曹德旺学历虽然不高，但每天保持读书的习惯，所读之书比许多人都要多。
12月4日，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八届年会上，中国陶行知研究会会长、新教育实验发起人、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朱永新与曹德旺视频连线。这是一位教育家和一位企业家之间的对话，两位嘉宾就阅读、家庭教育、人才培养、教育未来发展等话题展开了一场精彩讨论。
以下为对话实录，略有删改：
【朱永新问曹德旺】
朱永新：曹先生，久仰先生大名。我们俩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们都属狗，您是1946年出生的，我是1958年出生的，您大我一轮。属狗的比较忠诚，无论对国家、对事业、对朋友都是如此。我们都早起，据说您每天4点就起来工作了。我比你晚一点，一般5点多起来。我们都喜欢读书。有人说您的学历虽然不高，但是读的书比许多人都多，保持每天要读两个小时的书。您说过，“有钱容易，有思想有境界不容易”。我想问，您如何看待早起和阅读这两件事情，它们对于您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曹德旺：早起是应该从小培养的习惯，我妈教育我说，早起三天就等于多出一天时间。读书必须坚持有“三性”，一是韧性，长期坚持，锲而不舍；二是要有悟性，如果你悟不到的话，就没有办法把它消化掉，应该学会去悟、去消化，把它真正的真理、内核性内容融到你的血液里，只有这样，才会有记性，才能够记住它。从健康的角度来讲，每天早上早一点起来去迎接太阳，这样对身体健康有益。
朱永新：大学生应该养成早起习的惯和热爱阅读的习惯，真的非常重要。谈到大学生就业的问题，我一直认为真正有本领的大学生在就业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你谈到的真本领，有韧性、有悟性，能够坚持自我成长的大学生，就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曾经写过一本，大学是学生的天堂，养成一生的学习习惯很重要。
曹德旺： “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这个奖项对企业家有很高的要求，其中就要求了企业家要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诚信经营、具有影响力，还要有可持续发展能力。它提到的企业家应该是“社会持续发展的资源”，就是指国家、地区的发展是和当地企业家的队伍、企业家数量等有一定关联的。
只有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迅速发展，科技才能随之发展。我想探索一种办学的方式，就是双师制度。大学生有两位导师，一位老师是教育的老师，另外一位老师是关注实践的人。比如有企业经验的人派驻，企业高级工程师教学生动手，不仅仅教授学生知识，还要培养他的自信能力，相信自己能够走上社会成才的道路。
像我们企业里面的员工，原来没有研究生，招的都是大学本科生，有的是中专生。但我很自豪地讲，现在有好几个员工是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我相信当我们以适当合理的方式培养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成才的，而且在这里，他们热爱工作，热爱自己的事业，这是人才培养的一种方式。
我认为，要把企业做好，要先把人培养好，要教会他技术的同时，又要提高他的境界、胸怀和高度，才能够让他们安心工作。这是我想探索的教育改革。我办一所大学的目的，不是让中国多一所大学，我们要吸取日本和德国的一些好的做法来培养学生，希望这样的做法能够在中国找到一条路。
朱永新：非常敬佩曹先生能把一个企业办成世界第一，我们也期待您把您的大学能够办成世界第一。
的确，一个国家的教育是需要最优秀的人来做的。社会的精英、社会的资本都能够进入教育，教育就有了强大的发展空间。资本进入教育不是为了赚钱，过去我们的一些培训机构、一些教育网络公司野蛮生长，想从教育里捞一笔钱，这个方向是错的。但教育是需要资本的力量，没有钱怎么做教育？没有钱怎么能够办好我们的基础教育呢？所以我们非常期待更多像曹先生这样的企业家能够把自己在企业发展的过程中积累的财富用来办教育。
曹德旺：我以基金会的名义捐赠大学，我认为教育应该可以企业和慈善公益机构做这些事情，有责任的企业家多来做这件事情。国家要规定绝对不允许资本用教育来盈利，如果资本进入教育是为了赚钱，那么办教育是有问题的。
朱永新：教育需要资金的支持，同时更需要智慧的支持，需要用企业家的一种创业的精神、一种敢为人先的精神去做中国的教育。我们不能跟在西方教育后面走，我们在教育领域怎么成为领跑者，同样需要思考，需要更多的社会精英来关注教育问题。我们特别期待更多像曹先生这样有真正教育情怀的企业家出现。
我特别欣赏曹先生讲过的一句话，中国的希望在于中国人自己的觉悟。如果每个行业都有人执着地把自己的事业与国家的发展联系起来，而执着于这项事业的人不但能够成为自己这个行业的领袖，为自己和社会创造财富，而且有机会跻身于世界大舞台，为世界创造价值和财富。
曹先生还说过，做人第一，就是要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要有强烈的民族和国家意识，这样才会成功。这样一种社会责任感，这样一种感悟您是怎么培养起来的？
曹德旺：我认为可以培养，但是要和整个社会结合起来。首先应该培养年轻人的自信能力，怎么培养自信能力呢？教他学会相信，比如文化自信、政治自信、能力自信和行为自信，同时还要学会怎么与人共处，能够融入社会。当然，培养他自信能力的时候，不仅仅是教他相信，还要让他运用多学科的知识来学会判断。
朱永新：曹先生特别强调自信和信仰。信仰和自信都是“信”，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你要相信自己，你要相信善的力量，你要对人生充满期待，你要对未来充满希望，你要对孩子们、对这个世界充满爱，这是整个人类所倡导的最美好的价值。在孩子们心中怎么播下善的种子，是我们的教育要认真研究的，在一定程度上，“善”比读、写、算的能力还要重要。非常感谢曹先生。
我还有一个问题，在福清这样一个资源不算很丰富的城市，你的企业能做到世界第一，是相当不容易的，你也是工业4.0非常积极的探索者。我们国家目前最缺的是从零到一的创新型人才，我也注意到曹先生一直呼吁要培养创新人才。作为一个企业家，你对我们学校教育怎么样去培养创新人才有什么期待？你的企业里面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创新人才，或者说未来您的企业对创新人才有什么样的期待？
曹德旺：我希望看到教育界培养出来更多热爱工作、热爱专业、热爱自己的家，有报国为民的胸怀的学生。有知识、有专业，没有境界的高度，我认为他也做不成伟大的事情。我建议教育界可以展开对“学而优则仕”这句话的讨论。我个人理解，“学而优”是要寻求报国为民的机会，而不是窝在家里，而不是学而优以后祸国殃民。品优结合的人才才会成大事。我们企业几个获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他们根本不是为了钱去做事。朱永新：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准备把相当的资金和精力用来办福耀科技大学。但一所学校仅仅有钱是不够的，你有没有考虑福耀科技大学跟你企业之间产学研合作怎么进行？你对这所大学有什么期待，大概多长时间可以走在中国乃至于世界前列？
曹德旺：这所大学我们出资100亿。学校拥有非常强的装备，包含信息超算中心等，实验室能力很强。
我们不是为了多办一所大学，我们是为了一种体制，我们希望看到将来中国很多大学是由基金会捐款办的，而不是为了盈利的资本所办。政府也会拨钱用作对大学发展的支持。之后，有需要我还会凑出100亿作为学校的奖励基金。
我们对接了全球的企业，我们会有很多资源用在学校发展上。学生平常在实验室，假期带他们深入企业帮助企业解决问题，培养其动手能力，这样才有意义。
朱永新：我们会热切的关注福耀科技大学的成长，我们也愿意参与其中，因为我们特别期待中国能够在高等教育上有自己新的标杆，像您的企业一样，您自己会亲自来管这个大学吗？还是交由未来的校长？这是很重要的管理模式，怎么能够把您的智慧更多更好用在这所大学上，也是我们非常期待的。
曹德旺：学校是交由未来的校长来管理。学校的建设发展有几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政府文件报审，是政府负责这些事情。第二我负责做规划建设，建设资金已经到位了，这个事情做到这里为止。之后校长会海聘，由校长组建教育团队、教师团队，我们负责协调政府和地方的相关事宜。毕竟专业的事情应该由专业的人来做，在我有生之年，我希望把这所大学办好。
【曹德旺问朱永新】
曹德旺：我不理解的是现在有很多毕业生宁可送快递、送外卖，等着考公务员，也不愿意到企业就业，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朱永新：我们高等教育已经走向大众化教育阶段，高中的入学率超过90%，高等教育的普及率已经超过50%。但大学生文凭不等于水平，学历不等于学力，我们迫切需要一个从学历社会走向学力社会的新的发展时期。
最近我读了一本美国人写的书，《反对教育的理由》，书名很骇人听闻，他觉得我们的人才被浪费了，人的学习不是为了真正地提升能力，而是为了拿到文凭，文凭已经成为了一个标志物、一个符号，当一个社会为符号去努力的时候、为外在的标志服务的时候，方向就错了。
其实你刚刚讲的，一方面是大学生就业难，另一方面是企业招人难，我觉得这是一个结构性的矛盾。如果我们培养的是创业者，不仅仅是就业，同时还能创造岗位——比如比尔盖茨、乔布斯，他们大一大二的时候就弃学创业了——那就不一样了。我认为不是大学生就业难，而是我们培养的大学生还不能很好地适应社会需求，还不具有真正创业精神和情怀，所以我们的教育要更好的去适应社会，适应时代，这是我们迫切需要的。
如今几百万人同一时间毕业，过于集中，也是个问题。如果我们的学生是弹性的，是不断流动的，工作与学习之间是不断交互过程的，一个人想工作的时候就可以工作，想学习的时候就可以学习，产学研更好合作起来，也是解决大学生就业难的一个方向。现在我们的学校还是封闭的，如果社会跟企业有更多的合作，就业难度问题会得到缓解。
曹德旺：《家庭教育促进法》即将实施，我也曾在政协提案里建议落实家长教育，生孩子之前要先培训。朱老师也非常关注家庭教育，为什么家庭教育有这么多问题？怎么解决这些问题？
朱永新：我经常讲，教育是从家庭开始的，没有家庭教育的基础、没有家庭教育的成功，教育无路可走。
当孩子从家庭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个半成品了，根据心理学的研究，孩子7岁以前，他的认知风格、行为习惯、个性特征，都已经基本成型，一个7岁孩子大脑发育的成熟度跟一个成年人非常接近，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本领就是在幼儿园前、小学前获得的，语言、交往等等，所以家庭教育太重要了。
当我们很多父母亲在焦虑、纠结的时候，在埋怨学校的时候，在看着邻居家的孩子着急的时候，其实他没有考虑到自己才是教育最重要的力量，父母和孩子一起成长才是整个教育最重要的基础和基石，父母对教育的理解也是教育能成功的最重要标志。
我去年写了一本书《新家庭教育论纲》，就是在研究整个家庭教育最重要的理念、方法和路径，我发起的新教育实验十大行动里就有一个是“家校合作共育”，未来教育的确需要解决的一个大问题，父母好好学习，孩子才能天天向上，所以父母的榜样作用是很重要的。
我在微博里有一句话，对父母来说很重要，幸福比成功更重要，成人比成才更重要，这是很多父母亲必须意识到的问题。其实成功绝对不意味着幸福，幸福是一种能力，我们要让孩子能够享受人生的收获，享受学习的收获，享受跟周围人一起生活的能力。
阅读很重要，阅读本身也是通向幸福的一条很重要的路径，因为它能够让人宁静、能够让人找到另外一个世界，能够让人有信仰，信仰本身也是让人幸福一个非常重要的来源，很多伟大的信仰者，有的很清贫，但他很幸福，从事善的事业是幸福的，所以我能够感受到曹先生也有很多繁忙和事情，但是您是幸福的，因为您有信仰，幸福的体验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要让父母知道，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什么是好的教育；让更多的人知道，最重要的是成为最好的自己，有的人可能生下来就是残疾儿，天生有一些缺陷，但每个生命都有存在的价值和理由，帮助他享受他的独特性，发展他的潜能，这是父母亲要考虑的，不能老是看到邻居家的孩子，享受你跟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刻，带给他关爱，让他享受到爱，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让他学习到家庭的快乐，这是家庭教育最关键的问题。
曹德旺：我注意到你很关心未来的教育发展趋势，我想请教您，您会看到我将来的大学是什么样子？